WTI原油期货跌至负值，国际原油市场动荡加剧，持续的低油价将对石油产业链产生什么影响，是否会引发国际金融风险？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深度访谈多位业内人士，试图对以上问题进行解答，敬请读者关注。
昙花一现，还是卷土重来？国际油价一夜暴跌至负值，引发连锁反应，低油价冲击形成的变局，正在发酵。一些国际石油公司面临生存危机，石油产业链的重构逐渐显现，“熬冬”或将成为石油公司较长时间内不约而同的选择。
事隔22年后，跌破负值的原油，出现在期货市场。纽约当地时间4月20日14:30，北京时间4月21日2:30，美国WTI原油期货5月结算价暴跌305.97%，收于每桶-37.63美元，这是自1983年石油期货在纽约商品交易所开始交易后，历史上首次跌至负值。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对外开放研究院研究员、一带一路能源贸易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董秀成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正常采访时说，期货市场有开展套期保值交易的企业，以及以投资甚至投机为目的的金融机构，上周的负油价就是一些手中持有5月合约的金融机构不惜代价平仓的结果，有一定的极端性。4月20日，WTI期货5月合约最后交割日的收盘前3分钟里，一些小规模的恐慌易，推动了期货价格的大幅下挫。在接受本报记者正常采访的专家看来，这是WTI交易系统上的漏洞，也是期货市场游戏规则的极端现象，在交割日之前，找不到油库储存的卖家，选择贴钱出售。因此，极端情况产生负油价与正常的原油价格没有必然的联系，更像是不懂规则的交易方，没有实体交易能力，不小心踩入了金融市场的陷阱。4月20日后，WTI原油期货走出了一波反弹的行情；同一时间里的布伦特原油期货，维持之前的走势，继续震荡波动。4月24日，WTI原油期货6月合约收盘报17.8美元，伦敦布伦特原油期货6月合约收盘为22.59美元。知情人士和记者说，不久前国际油价低于30美元/桶，一些资金入场抄底。芝加哥交易所曾发出过负油价警告，却未能引起一些参与者的足够重视，有些参与者缺乏对国际原油期货市场运作规则的深刻认识。虽然负油价的出现并非常态，但在一些分析人士看来，却是不祥之兆，反映了残酷的市场力量，这种力量不会随着一份月度合约的到期而消失，在当前期货市场规则不变的情况下，有可能形成新的负油价。IHS Markit有关人员向本报记者分析指出，WTI跌至负值，反映出大量的现货供应过剩，这种残酷的市场力量正迫使供应适应全球石油需求的一下子就下降。期货市场中的负油价早已出现在局部的现货市场，3月后，美国、加拿大多地原油现货市场出现负油价，当地的生产商付费让采购方运走石油，以避免关停油井。上海钢联能化资讯科技有限公司常务副总裁廖娜在接受本报记者正常采访时指出，现货市场的负油价，是受到相对于基准原油的贴水影响，期货市场的负油价放大市场认知，需求和库存是影响未来价格走向的核心因素。董秀成说，受到疫情影响，美国的石油消费断崖式下滑，WTI期货跌至负值，充分反映了美国油气市场供求关系严重失衡的现实情况。IHS Markit有关人员认为，美国国内原油订单减少，在减产能够减少严重的石油供应过剩之前，当前的紧急状况——尤其是缺乏石油储藏场所——将继续存在。减产和停产可能会使今年春季市场上每天减少1700万桶的供应量。
市场担忧情绪正在蔓延，低油价冲击国际石油格局，一些国际石油企业面临生存危机。4月17日，全球最大的实物燃料油交易商之一，也是亚洲最大的船用燃料供应商之一，新加坡石油交易巨头——兴隆集团（HinLeong）及旗下油轮公司Ocean Tankers正式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这是继美国页岩油气钻探商惠廷石油公司4月2日破产后，又一家申请破产保护的知名石油企业。兴隆集团称，油价急剧暴跌和燃料油需求骤降是导致该公司破产的原因之一。历史上国际油价长期的低位徘徊，曾引发局部市场动荡。2016年，国际原油价格跌至30美元/桶时，超过70家北美油气公司申请破产。当前，国际油价已跌破20美元/桶，美国的页岩业首当其冲。穆迪公司统计显示，2020年，北美油气公司将有超过400亿美元的债务到期，未来4年将有超过2000亿美元的债务到期，这一结果将导致该地区可能掀起新一轮破产潮。董秀成说，油价暴跌引发以巨额长期资金市场为后盾的美国页岩油气产业，大量页岩油气企业可能会因巨额债务到期无力偿还，导致企业资金链严重断裂，进而直接冲击长期资金市场。还可能让石油资源国如沙特、科威特、阿联酋等国家财政出现危机，资源国出售石油美元资产，进而导致美国金融市场发生流动性危机。但进程或许没那么快。隆众资讯副总经理闫建涛在接受本报记者正常采访时指出，美国油气公司短期内很难出现大规模破产潮，他们会利用破产法第11章等方式重组存活，降低融资成本，最终走出破产。国际石油巨头的股价近期大幅下调，包括壳牌、埃克森美孚、道达尔、BP等纷纷宣布加强管理，削减支出。公开信息数据显示，埃克森美孚放慢2020年支出计划、降低油气产量；壳牌2020年的资本支出从计划的约250亿美元减少至200亿美元或以下，并暂停了下一轮股票回购计划；道达尔将资本支出削减33亿美元，其中25亿美元来自勘探和生产；BP今年资本支出将削减20%……闫建涛指出，历史上国际油价曾长期低于20美元/桶，石业和石油公司完全有能力适应当前的低油价。但油价的水平应该是50-55美元/桶，是生产商消费者贸易商等各方都能接受的价格水平。
太平洋一端的风，吹到另一端时，风力已经减弱。上周WTI跌至负值，中国国内市场相对平稳。廖娜和记者说，当前柴油需求基本恢复到去年同期水平，汽油也恢复到去年同期七八成。一些地方炼厂得到低价原油，而销售价格并未大幅下调，利润相对可观，进而缓解了进口的时间差压力；大部分中间商定时定量补货；终端加油站出货持续向好。3月，中国疫情逐步缓解，成品油需求稳步恢复，减缓了低油价对国内市场的冲击，但低油价仍将影响中国油气行业市场化的进程。董秀成认为，油气体制改革“放开两头管住中间”的方向不可能会受到低油价影响，中间的国家油气管网公司是自然垄断环节，国家核定管输价格，旱涝保收，低油价影响有限，管网公司已在接收“三桶油”的资产；上游勘探开采环节的开放也在推进，但在低油价下，非公有制企业和外资进入上游的意愿下降，打破垄断需要过程。虽然国内市场目前并未出现大规模的危机，但若是国际油价持续低迷，国内油气行业将出现整体亏损。董秀成说，石油企业将走向全面巨额亏损的境地，整个油气开采行业再次进入“寒冷的冬季”，国内石油企业要及时作出调整生产经营计划。“低油价冲击石油企业，其中国内三大国有石油公司的产业链结构不一样，受到的影响不一样，对上游占比最大的中海油影响最大。非公有制企业中，大型民营炼厂比中小型企业的影响比较小，低油价带来炼厂的低成本，但需求不旺，市场萎靡，导致竞争压力较大；贸易商的利润空间加大，仓储企业需求最大，利好明显；而油田服务的民营工程技术服务企业受到的冲击最大。整体上，低油价可能使得油气资产向更加存在竞争力的企业集中。”他说。石油公司人士向本报记者表示，若是低油价持续较长时间，希望能适当调整风险准备金、特别收益金以及消费税。中国石油大学教授刘毅军在接受本报记者正常采访时建议，低油价下，可以对国家石油战略储备制度进行创新，从之前建库的方式来进行石油战略储备，现在可以改为通过建设产能的方式替换一部分的国家战略储备，以达到国家资金参与到产能建设中的目的，之前的国家战略储备库可以拿出一部分用于商业周转。这样做的好处一方面保证上游的投入，有利于国家能源安全，另一方面能更好地抓住低油价的有利时机，多利用国际资源。同时，低油价下要格外的重视产业链中游炼油环节产能的进一步无序扩张。3月，中国的三大国有石油公司纷纷开展提质增效运动，中国石油制定提质增效的专项行动方案，中国石化开展“百日攻坚创效”行动，中海油调低2020年资本性开支和油气产量。董秀成指出，当前“三桶油”的自救行为，只能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缓解低油价的冲击，不能从根本上处理问题。未来，随着全球经济好转，市场供求关系将发生改变，石油企业的经营状况也会好转。他建议，考虑到此前实施的增储上产计划，主要是企业履行社会责任和政策责任，以保障能源安全，降低进口依存度，在低油价下，这些有必要做调整。廖娜认为，当前低油价的压力主要在上游企业，但由于石油产业链上所有的环节的收入普遍下降，各大中下游公司都在压缩开支，一些成本偏高、对低油价抵抗力相对较弱的非公有制企业将面临冲击。同时，董秀成说，经济衰退、长期资金市场的金融动荡和油价暴跌三者紧密相连，期货市场中真正能够兴风作浪、影响市场走向的是金融，而油价暴跌会加剧金融的不稳定，期货市场中出现“部分金融资本的剧烈损失”或“金融实物资产的蒸发”，将导致一些金融机构出问题，比如加剧长期资金市场的动荡。
近期，国际油价持续走低，特别是WTI跌出了负值，但中国市场总体趋于稳定并逐步复苏，国际油价与国内市场的关系要重新界定。WTI即West Texas Intermediate（Crude Oil），美国西德克萨斯轻质中间基原油，作为北美地区较为通用的一类原油，在NYMEX（纽约商业交易所）上市的WTI原油合约是美国国内原油的定价基准。由于美国在国际市场上的影响力大，加之石油消费量、进口量也大，WTI就自然而然成了全球原油定价的基准。中国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副院长吕建中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正常采访时分析说，过去，欧洲北海布伦特油价主要是跟着WTI的走势，后来随着美国石油产量的大幅度增加，又缺乏大规模出口条件，经常造成地区性供过于求，结果WTI油价就渐渐低于布伦特油价，最大价差一度达到近30美元/桶，这几年基本上在10美元/桶左右。他认为，目前，全球约三分之二的原油交易量是以北海布伦特原油为基准油作价，WTI越来越倾向于区域性市场特征，其形成的价格信号主要反映区域市场的供需关系，这与国际市场上的总体供需状况以及别的地方（比如中国）市场的供需关系，既有一致性，也有差异性。从石油的全球贸易和流动来看，显然离不开像WTI、布伦特这样的基准价格，但是对于像中国这么大的经济体及石油消费和进口量，有必要建立和完善能够充分反映中国市场供需关系的定价机制。近期，国际油价持续走低，但中国市场逐步复苏，这要求我们重新认识国际油价与国内市场的关系。吕建中指出，WTI跌出负值，是石油期货市场上的游戏规则产生的一种极端现象，本来不应与油气实体产业、现货市场等有太大关系，但是在现行的定价机制下，整个产业（特别是上游）不得不承受价格暴跌带来的经济压力。当然，这次的情况与过去还不完全一样，客观上存在着市场消费需求严重萎缩向上游的倒逼挤压。最近，国内复工复产步伐加快，油品消费市场有所恢复，炼油和销售商的经营状况将会有所改善。面对持续超低油价的挑战，油气行业应当怎么样应对？专家觉得，应保持战略定力，科学合理施策，积极地推进市场化改革。吕建中分析说，在低油价时期，国际大石油公司虽然会采取一系列的压减投资、收缩业务、减少相关成本等措施，但也不会简单地停止对勘探的开发投资和减少石油产量，他们往往把勘探与开发、储量与产量、增产与减产等措施，既有统筹又有区别地进行考虑，很少直接用“加大勘探开发”“实现增储上产”等泛泛描述。比如高油价时期强调多开发生产、多增加产量，而低油价时期则重视多投资勘探、多找优质储量，做好产能和产量的优化，即高产高效的油田要多产、低产低效的油井要少产，总体产量稳定，以保持市场占有率和现金流。“油井不是水龙头，不是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吕建中说，中国有很多老油田，一旦关井，再想恢复就很难了。我国石油的对外依存度超过了70%，对国际市场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很敏感，稳定国内石油产量能够更好的起到压舱石的作用。他认为，低油价也是推进我国市场化改革的好时机。考虑到当前市场供需宽松，推进改革可能会产生的阻力、成本及风险会比较小。在低油价时期推进改革，资本的进入门槛会降低，需要限制非理性的逐利行为，减少投机炒作。可以在建立和完善能够真实反映市场供需关系的定价机制上多下功夫，把定价权回归到企业手里，但也要防止市场和价格的大幅波动。“我们虽然一再强调石油的战略和金融属性，但毕竟其还是一种商品，具备商品的基本属性，需要遵循市场规则和价值规律。高油价时会吸引大量资本进入，到了低油价时就要淘汰出局，免不了大规模破产、兼并、重组。能够笑到最后、参与打扫战场的都是实力强大者、善于应变者、勇于创新者，绝对不能轻言‘抄底’，每一轮低油价都会为下一轮涨价播下‘种子’。我们应该保持定力、未雨绸缪。”他说。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那么，这一次低油价的蝴蝶效应又将带来什么？3月，沙特打出增产降价牌时，或许早就预料到美国页岩油市场会毫无意外地应声下挫。每次低油价都是高油价的种子，最终都会实现供需的平衡，但新一轮平衡的形成，总是伴随着阶段性的行业阵痛。在世界石油供应市场中，OPEC、俄罗斯、美国三足鼎立。从石油开采成本看，业内一致认为，沙特低于10美元/桶，俄罗斯在25美元/桶左右，美国页岩油的开采成本最高，达到45美元/桶左右。低油价将率先冲击三大产油主力中的美国，美国页岩油让出的市场，将被其他的产油国所取代，但美国页岩油市场断裂的背后，却藏着巨大的金融风险。美国的页岩油之所以能够形成规模产量，在于美国有强大的金融体系支撑，一旦页岩油停产的风险传导到金融市场，将可能引发金融风险，若是演变成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低油价的蝴蝶将有可能煽动世界经济深度下行。美国金融系统已经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应对也许会出现的风险，但目前看来，成效仍有待观察。这场由三大石油巨头争夺市场引发的价格战，叠加上疫情导致的需求断崖式下跌，以及金融的放大效应，已经处在危机的边缘。若低油价长期延续，客观上将加大经济危机爆发的可能性，不利于石油生产国，最终也会让石油消费国利益受损。中国油气对外依然度高，低油价将降低全社会用油成本，利好经济，但也会影响到油气市场的市场化进展，在行业资金吃紧时，放开市场，很难引入充分的竞争。但也要看到，低油价暴露出我国油气产业链的潜在问题，是适合制定规则的时机，不会引起挤兑。历史经验表明，低油价必然会加速行业整合进程，当整合到一定阶段，市场供需实现新的平衡，油价才有机会回升。OPEC+减产协议将于5月开始实施，一些产油国已经顶不住低油价压力，提前实施减产，但由于当前国际原油市场已从供应主导转为需求主导，未来影响国际油价最大的不确定性是需求，也是疫情。若疫情能够及时控制住，经济将有望恢复，石油需求回升，加快供需平衡进程。在诸多的不确定性中唯一的确定性是，低油价冲击短期难见底，石油公司要做好“熬冬”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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